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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終局(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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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的樂團換了支舞曲,在樂曲的在間奏中男女們交換舞伴。小提琴的弦在琴弓的摩挲下顫出纏綿悱惻的音調,在這如同花般柔軟的音樂中,安娜順著青年的動作旋身,裙擺如同燕的羽翼般漸次收攏,落到另一位男人的懷中。

她揚起臉來看男人的樣貌,卻在瞬間心裏一沈。

“午安,安娜小姐。”

寒意從脊背攀生而起,像是深淵望不見盡頭的底端凝生而出的寒露,後頸掠過的空氣都像是雪原上的寒風,舞池的時間也像是在這瞬間凝固了,人交談的聲音,舞步的聲音、樂團的聲音都像消失了一瞬,安娜不明所以地生出厚重的恐懼,直壓地她像是要喘不過氣來。

她定定地盯著男人的臉看,裙擺的布料都被她無意識地攥出褶皺,像是大雨滂沱之後的百合。

安娜認識這個男人,卻不能在第一時間想起他的名字。

這是一種非常反常的情況。

為了在這虎狼環伺的環境中生存下去,記住每一個人身上的標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與之相對的,獅子不會將目光分給紛擾的蟲蠅,安娜在踏上這塊爭奪的舞池前做過繁重的功課,不可能有人能帶給她如此多的危險感,卻又在她的記憶中的名單內查無此人。

不是有這麽一種說法嗎。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本漫畫書的話,將書從頭到尾地快速翻閱,就會為一部動起來的剪影劇。當你停止在某一頁的時候,書中人物的時間也會停止在他的這個時間點。然而對於這個時間點的主人公來說,她的過去已經成了過去,未來已經不可改變,要麽永遠停止在這一刻,要麽走上既定的道路。

但未來的主人公是主人公,過去的主人公也仍然是主人公。對於讀者而言,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發生。所以人有的時候會沒有來地感到一陣心悸和恐懼,有的時候會突然覺得自己所經歷的場景曾經發生過一樣。

就像是在翻閱書籍的時候不小心過得太快,一不小心跳過了幾頁,視網膜上的圖像不再連貫,會有突兀的剪切感,瞬間的視覺殘留,連接到下一頁上。

那是未來的自己所傳遞而來的信號。

過去的人們這麽認為著。

這是安娜在閱讀艾德蒙家像是冰川般龐然的藏書裏看到的一段話,這本書不是什麽嚴肅的學術藏書,而是一本游記。

游記的主人喜歡寫路途上的風景,地理樣貌,細心地畫上插圖,描繪路線,卻不喜歡寫人們的習俗文化。她原本只是隨意翻翻,想著要是全部都是地理內容的話就放歸書架,但無意中瞥到這段話後停下了翻動的手指,沒想到這段話是整本書中唯一對於人的探討的一次。

然而在現在人類幾乎是被圈養在永輝城的情況下,再也沒有人能按照他的插圖去尋找他曾經到過的地方。也不知道在漫長的時間中大海是否已經變成沙漠,高山早已被土壤掩埋變成平底,還是與書中曾經描繪的樣子有著大部分的相似,只有這段對人類的時間所探討的話語,吸引著再一次翻開這本書的人。

命運是何等神奇又充滿偶然意味的東西,裹挾著時間的洪流;人又是何其渺小的生物,從萌芽到腐爛不過是滿滿時間中的短短一瞬,鬧出諷刺又頹然的笑話。

安娜看著面前的青年,胸腔裏鮮紅的臟器在猛烈地搏動。收縮、釋放、收縮、釋放,帶著一股股新鮮的血流,可臉上的肌膚卻像是冰川下的雪一樣蒼白。她的心跳從來未有這麽快過,撲通撲通地好像是遇見了自己的天敵,警鈴大作。

但青年也為因她的失態而做出不悅的表情,他只是沈默地、用一成不變的神情看著安娜,就好像自己除了想要和艾德蒙家族搭上線的、某個小家族的線人之外什麽都不是。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像是過去了一整天,實際上只有兩個眨眼的時間,安娜的失態在別人的眼中根本不是什麽值得註意的事件。可她就是認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看她醜態百出的模樣,為自己的失態而感到羞愧,感到為艾德裏奇丟臉。那些原先從心臟出迸發而來的血液像是姍姍來遲似地終於讓她的臉上泛起了血色

隨著小提琴手的音符躍起,又一支舞曲開場了。人群動作起來,男男女女互相致禮,女伴兒們將戴著手套的手放到同伴的掌心裏,衣料摩挲,舞鞋踏在舞池內的聲音漸漸升起,卻沒人註意到安娜輕道幾乎只有自己一個人聽見的呢喃。

“你是……原本那個,在艾德裏奇先生成年的時候……”她眼中的光芒慢慢地沈了下來,凝成一點,倒映著面前陌生舞伴的模樣,像是大型的猛獸在戒備著自己的競爭對手,“幾乎被內定下來的,秘書官。”

她的語氣不善,每一個吐出的字中帶著濃濃的敵意,眉眼中的神態肉眼可見地鋒利起來,像是出鞘的寒刃將要飲血,卻因為沒有主人的揮動而只能默默忍耐。

面對她這樣毫不掩飾的敵意,青年卻笑了起來,就像是艾德裏奇經常做的那樣。他總是仿佛什麽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樣子,游刃有餘,令厭惡他的人更加心生厭惡,令敬畏他的人不敢造次。

“初次見面,請容我致禮,安娜小姐。”



陰暗而潮濕。

對於習慣了光明的永輝城的人們來說,令人恐懼的黑暗、令人不適的潮濕感,都是連他們的認知內都不會存在的東西。夜視已經退化,黑暗在光明中長眠,人類對於未知的本能恐懼在無限放大,在日照下舔上腳踝的陰影已經是接受的極限。

在暗無天日的永輝城的地宮中,安娜提著一盞小燈,控制不住地發抖。

這裏原本是在永輝城初建而成時規劃用於災難來臨時的避難所,可沒想到永輝城一直平平穩穩地直到現在,照這麽看來,也會繼續平平穩穩,如同一灘死水般直到人類的終末幹涸,自然也沒有了用武之地。

地宮原本就是非常機密的存在,知道的人原本就不多,負責修繕的人數也控制在一個非常小的數字內,到了現在,完全沒有如同剛剛建造完畢時的幹凈整潔了。地上的路途並不平坦,甚至連城內最貧窮的路段也不如。提燈只能照亮幾米範圍內的環境,地上的坑窪積蓄起了小小的水潭,走路時一不小心就會踩進水坑,更不用論是奔跑了。

對,安娜在奔跑。

——“我和艾德裏奇先生的事情,您可能猜到一點。時間緊迫,我就明說了吧?”

她一手提著裙子,一手提著鐵質的提燈,那火焰在玻璃容器中靜靜燃燒,任憑熱量舔上她的手腕。

——“我是他原本定下的秘書官,在他決定取消身邊的這個位置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坐上這個位置。”

她在奔跑。

——“我也原本是這麽以為的,我和他玩的非常好,能感覺到他是多麽溫柔的一個人。”

一如那時將手放在艾德裏奇的掌心,任憑對方將自己帶去未知的前路那樣一心一意,全神貫註地奔跑。

——“他的眼睛能看到我看不到的景色,想到遠遠超出同齡人的境界的東西。”

簡單的兩條腿前後交換,舞鞋踩在水窪中液體飛濺而出的聲音,裙擺被拋在身後的呼呼風聲和耳邊劃過的風聲混合在一起,胸腔裏的臟器在劇烈又規律性地收縮撞擊,冰冷的空氣從鼻腔貫入,氧氣在猛烈縮張的肺葉裏透過毛細血管裏交換,再從喉嚨裏呼出去,帶著血腥的氣味。安娜什麽多餘的想法也沒有,她只是一位地、一位地想要趕去艾德裏奇的身邊而已。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和你講的,但是……我覺得或許這是聰明人的通病,他們總是覺得世界上什麽也沒有。”

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如果是您的話,會選擇在什麽時候逃出這個牢籠呢?”

不趕快地話、就要趕不上那個人了。

——“當然是要在守衛最森嚴的時候吧?但是如果平時你周圍的守衛也很完備呢?”

——“那當然是要選在所有的地方都守衛森嚴,人手不足的情況了”

那時的安娜聽著青年的話似有所覺地回過頭去,果然上一支舞曲還在的艾德裏奇已經消失了。

——“但是,逃離這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是官方有意放縱。”

——“可,很少有人知道,其實永輝城底下是有地宮的。”

——“而艾德蒙家族,早年就參與過地宮的建設。”

一定要追上那個人。

她的心臟快速地鼓動著,心裏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輕松感。像是無處宣洩的壓力終於在此刻釋放,如同水流般磅礴湧出,再到最後平穩地流淌,敲出叮叮咚咚悅耳的歌謠。

——“去找他吧,去找他吧,安娜小姐啊。”

青年將什麽塞進了她的手裏。

——“我們總是說著,好人就該有個好結局。可長大了才知道世界上的一切並不是這樣。”

——“但是我願意改變這些,希望善良的艾德裏奇先生,有個好結局。”

等追上他之後,我一定要擺出最漂亮的姿態,去斥責這個違反了交易原則的人,將他從遙不可及的天上拉下來,評價他的作態根本不夠合格,將他評價過我的話全都還給他。

你只有五分啊,艾德裏奇。

作者有話要說:

安娜的故事差不多就要結束了,光風夢是三步,但是後面到夢要銜接一下。我要回頭去覆習自己的文了(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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